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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不能捨棄被理解的渴望

人不能捨棄被理解的渴望

我曾想過當和尚但因為各種原因想一想也就作罷。
  那時我正度著最惶茫潦倒的時光。插隊回來雙腿殘廢了,搖著輪椅去四處求職很像是無聊之徒的一場惡作劇,令一切正規單位的招工人員退避三舍。幸得一家街道小作坊不嫌棄,這才有一份口糧錢可掙。
小作坊總共三間低矮歪斜的老屋,八九個老太太之外,幾個小夥子都跟我差不多,腳上或輕或重各備一份殘障。我們的手可以勞作,嗓子年輕,夢想也都紛繁,每天不停地唱歌,和不停地在仿古傢俱上畫下美麗的圖案。在那兒一幹七年。十幾年後我偶然在一家星級飯店裏見過我們的作品。
  小作坊附近,曲曲彎彎的小巷深處有座小廟,廢棄已久,僧人早都四散,被某個機關佔據著。後來時代有所變遷,小廟修葺一新,又有老少幾位僧徒出入了,且唱經之聲隔牆可聞。
傍晚,我常搖了輪椅到這小廟牆下閑坐,看著它,覺得很有一種安慰。單是那廟門、廟堂、廟院的建築形式就很能讓人鎮定下來,忘記失學的怨憤,忘記失業的威脅,忘記失戀的折磨,似乎塵世的一切牽掛與煩惱都容易忘記了……晚風中,孩子們鳥兒一樣地喊叫著遊戲,在深巷裏蕩起回聲,廟院中的老樹沙啦沙啦搖動枝葉仿佛平靜地看這人間,然後一輪孤月升起,掛在廟堂簷頭,世界便像是在這小廟的撫慰下放心地安睡了。我想這和尚真可做得,粗茶淡飯暮鼓晨鐘,與世無爭地了此一生。
瀰漫之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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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搖了輪椅回家,一路上卻想,既然願意與世無爭地度此一生,又何必一定要在那廟裏?在我那小作坊裏不行麼?好像不行,好像只有住進那廟裏去這心才能落穩。
為什麼呢?又回頭去看月下小廟的身影,忽有所悟:那廟的形式原就是一份渴望理解的申明,它的清疏簡淡樸拙幽深恰是一種無聲的宣告,告訴自己也告訴別人,這不是落荒而逃,這是自由的選擇,因而才得坦然。我不知道那廟中的僧徒有幾位沒有說謊,單知道自己離佛境還差得遙遠,我恰是落荒而逃,卻又想披一件脫凡入聖的外衣。美國黑金

  而且從那小廟的宣告中,也聽出這樣的意思:入聖當然可以,脫凡其實不能,無論僧俗,人可能捨棄一切,卻無法捨棄被理解的渴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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